死神吹着笛子来

  阿米西亚生活在 1349 年法兰西王国的一个偏远山庄中。她的父亲是一方领主,但不经常在家,母亲因需要长期照顾有病的弟弟也很少对阿米西亚嘘寒问暖。不过懂事的阿米西亚对此并没有太大的不满,每当父亲回家时,她会和父亲一起到庄园附近的森林中边打猎边谈心,庄园中的其他仆人对她也是敬爱有加,阿米西亚知道自己作为庄园的一份子,终有一日会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只是未曾料想到家族变故会突然而至。

  宗教审判所的士兵屠杀了庄园中所有人,随后他们又被从地下涌现出的如潮水般的老鼠蚕食殆尽。侥幸逃生的阿米西亚和弟弟雨果才发现原来整个法国都已经笼罩在了恐怖的瘟疫之中。

  在游戏界,「因为某种疾病造成世界毁灭」是非常常见的题材,但大多数作品中涉及到的疾病都是虚构出来的,人类在感染了这些疾病后往往都会变成丧尸或是其他失去理智的诡异生物,而像《瘟疫传说:无罪》这种以历史上真实存在过且造成了巨大人口损失的瘟疫「鼠疫」为背景的并不多见。

  如果你有玩过《瘟疫传说》的话,一定会对游戏中那无孔不入的老鼠印象深刻。它们闪着血红的眼睛成群结队隐藏在阴暗处,虽然每一只可能都是毫不起眼的个体,但却意外地有着极高的集体意识。只要一有生物靠近它们,它们就会蜂拥而上,片刻之后只剩一堆残留少量血肉的尸骸。当然,现实中发生过的「鼠疫」并没有这么可怕的视觉效果,病患通常会在 2~3 日内才会痛苦而死,很难说游戏和现实究竟哪种才更为慈悲。

  借着《瘟疫传说:无罪》发售之际,让我们一起来聊一聊 500 年前那场收割了 2500 万生命的旷世瘟灾,及其对社会、经济、艺术产生的影响。

从《花衣魔笛手》说起

  1284 年,德国有个鼠满为患的村落名叫哈默尔恩。过多的老鼠严重干扰了百姓们的生活,很多人都打算弃城而走。某天,一位身穿古怪花色衣服、腰上别着一柄长笛的陌生人出现在村长面前,他自称是捕鼠能手,只要村民肯支付报酬他就能清除鼠患。于是村民许诺只要他能完成工作就答谢 50 倍的重酬。

  男子吹起了长笛,被笛声引诱的老鼠们纷纷跟在其身后,最终跳进了威悉河中。但事成之后,村民们却耍起了赖皮,不肯支付报酬,男子愤而离去。数周后,当村民们在教堂集会时,吹笛手再一次出现在村子中。他吹响了清澈的笛声,所有的小孩子都跑出家门跟在他身后,就这样,吹笛手带着这些孩子们永远消失在了大山深处。

  这就是德国著名的民间故事 ——《花衣魔笛手》,源于一件真实的历史事件,后来被格林兄弟改编成了童话《哈梅尔的吹笛男》而广为人知。

  这则故事咋看之下是告诫读者不要失信于人,但细思之下却相当恐极。究竟是什么带走了孩子们,多年来一直都是众说纷纭。其中有一种说法就认为,带走孩子的正是老鼠带来的瘟疫 ——「鼠疫」,在中世纪也被称为「黑死病」。

  「鼠疫」是由鼠疫杆菌所致的一种烈性传染病,会在人畜之间传播,患者的普遍症状为淋巴腺发炎红肿并伴有高烧,发病后大多会在 2、3 天内死亡。


黑死病在欧洲的蔓延(1346年至1353年)

  根据相关文书的记载,历史上一共爆发过三次大规模的鼠疫流行,第一次是在公元 6 世纪,波及欧洲所有国家,死亡近 2500 万人;第二次发生在 14 世纪,依旧是以欧洲为主战场,死亡近 2500 万人;第三次发生在 19 世纪末至 20 世纪初,以中国和印度为爆发区,死亡约 1200 万人。

  虽然叫做「鼠疫」,但其主要的病菌媒介却并非老鼠,而是跳蚤。绝大多数鼠类都对「鼠疫杆菌」免疫,但跳蚤却不然。跳蚤在吸食了携带「鼠疫杆菌」的血液后,其消化道就会被病菌与血块的混合物堵塞,导致饥不择食。跳蚤在啃咬其他宿主时会同时吐出带有「鼠疫杆菌」的血液,从而达到传播的效果。

  当病菌入侵到宿主的肺部造成肺炎后,感染者就会无法抑制地剧烈咳嗽,病菌会通过痰和飞沫弥漫到空气中,很快就会传染给与他有过接触的人。短时间内大量人口的死亡会导致尸体无法得到及时的处理,随意丢弃的尸体会污染空气和水源,直接导致了疫情的跨地区性扩散。

  在所有以「鼠疫」或是「黑死病」为卖点的游戏中,《瘟疫传说:无罪》对于 14 世纪法国的鼠疫大流行还原度最高,但也有一定的夸张成分。例如在游戏中,成群结队的老鼠如同生化兵器一般对人发动袭击、所到之处只剩下累累白骨,这些明显是与历史不符的。但玩家们在游戏中随处可见腐坏的人类和动物的尸体、纵使是在墓地中大量无人掩埋的尸体也只能凌乱地堆砌在一起、以及贵族同样无法幸免这些设定,确实是历史的真实还原。另外,在游戏后期,玩家还可以控制鼠群,这似乎是借鉴了《花衣魔笛手》的设定。如果玩家想要了解 500 年前那段及其黑暗血腥的瘟疫史,又不愿意去阅读枯燥无趣的文字记述,《瘟疫传说:无罪》也是个不错的入坑作品。

黑死病对宗教的影响

  巨大的灾难面前,人类往往会表现出对宗教的高度向心力,然而来势汹汹的黑死病却彻底摧毁了人们的信仰,也瓦解了欧洲天主教的绝对势力。

  黑死病刚开始流行时,教士们解释说这是来自于上帝的惩罚,需要人们自省克制,唯有在日常生活中贯彻苦行主义,才能洗清罪孽,免疫黑死病的袭击。在此基础上,一种原本只在神职人员中才存在的操作开始被广大百姓们采用,这就是鞭刑。

  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鞭刑的行列中,通过自身的痛苦来麻痹对瘟疫的恐惧。激进的鞭挞族还会有组织地上街游行、宣扬他们的做法,希望更多人可以加入到苦行行列中来。

  但随着疫情的急剧扩大,百姓们逐渐发现信仰也不怎么好用了。即使是那些信仰根深蒂固的教士们,在他们照顾过病人、或是接受他们临终祷告后,也往往会死于同样的病症,这与天主教推崇的「信仰可自救」的说法显然是矛盾的。主并没有因为这些教士的虔诚而饶过他们一命,恰恰相反,那些越是尽忠职守的教士的死亡率越高,失职的神职人员反倒是可以苟命,这令百姓们开始对宗教产生了疑惑。

  另一方面,黑死病造成了大量家族全家死亡,这些家庭所遗留下来的遗产因无人继承而为教会所接受,这为教会带来了巨额的财富;有些教会还会趁机通过举行弥撒、临终代祷等形式向百姓收取高额的金钱,腐败之花以死亡为养分开始在教会内部疯狂生长。

  随着怀疑主义、批判主义的出现,反对宗教的浪声四起,天主教失去了声望跌下神坛,宗教改革不可避免。与此同时,人类的思想终于摆脱了神学的束缚,经验主义开始萌发。

  黑死病对欧洲经济的影响

  14 世纪的欧洲仍采用的是庄园制度下的农奴制体系。农奴不同于奴隶,他并不是领主的完全所有物,而是以自己的劳力在庄园内工作,换取一定的收入维持生计,可以视为是一种雇佣关系,尽管并不平等。

  黑死病来临后,首当其中遭到侵害的就是生活水平低下的农奴们。他们的居住环境和饮食结构都导致在瘟疫面前的抵抗力过弱,大批量死亡几乎是可以预计的。但对于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们来说倒也不全是坏事。因为农奴人口的减少,使得人力变得非常稀有,庄园主们如果不希望自己的土地被废弃的话就必须支付给农奴更多的薪水,手里有了钱的农奴们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向领主购买特许证,重获人身自由。

  尽管国家也曾试图通过立法来限制农奴的薪资,但现实的巨大利益促使庄园主和农奴都愿意铤而走险。黑死病加速了欧洲农奴制度的瓦解,农奴与庄园主之间的关系从隶属开始向契约转变,市场经济的初期形态逐渐形成。

黑死病对艺术的影响

  在黑死病出现前,欧洲的艺术创作多是歌颂上帝、赞美奉献的主题,但自从伴随黑死病的死亡阴影笼罩整个欧洲大地,艺术家们在创作作品时也开始大量引入了关于「疾病」「死亡」「尸体」等元素,使得作品、特别是画作,呈现出一种诡异阴暗的美感。


三个活人遇见三个死人

  活人经常会与死人(或是死神)一起出现在同一个场景中,例如著名的《三个活人遇见三个死人》。这幅画作描绘了黑死病出现前,三名穿着考究的年轻人出门游玩时偶遇了三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画中配有一段诗文,死人对活人说「我们曾经像你们一样,现在的我们就是将来的你们」。


《圣塞巴斯蒂安代瘟疫灾区向神祈祷》若斯‧列菲林西,1497 年


《死亡之舞》小霍尔拜因


《骷髅之舞》圣桑

  其实死亡是每个人都必然会经历的一个结局,只是瘟疫造成的大量死亡推动了这一主题的流行。这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战争,而是人与死神的交锋,并且死神总会获胜。

黑死病与医学与瘟疫医生

  14 世纪的黑死病在造成大规模伤亡的同时,也诞生了一种新兴的职业 —— 瘟疫医生。

  尽管叫做「瘟疫医生」,其实这群人往往没有接受过多少正规的医学训练,也不具备临床经验,说是赤脚医生都是高抬了他们。但由于当时人口流失非常严重,很多具有专业学识的医生又因为黑死病而死亡,而政府又需要聘请医生来减缓瘟疫的扩散情况,才给了这些门外汉们可乘之机。

  当时,瘟疫医生拥有很多特权,比如自由且不受限制地验尸、替政府记录瘟疫的死亡人数、甚至会成为遗嘱的见证者。尽管政府会统一支付瘟疫医生们的薪资,但很多医生都会私下向病人或是家属索要其他额外的费用,哪怕他们是用完全错误的方法来治疗病患。不过冷静地想想也能理解这种操作,毕竟接触病患就意味着和死神擦肩,想要从中牟利也是情有可原的操作。

  如果说有什么事物是从黑死病大流行中流传下来并至今仍能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而存在的,自然当属瘟疫医生们的着装了,正是因为这种独特鸟喙状的面具太过深入人心,因此瘟疫医生又有着「鸟嘴医生」的别称。

  17 世纪黑死病再度席卷欧洲的时候,一位名叫查尔斯·德·洛莫的法国皇室医生设计出了这套独特的防护服。「标配」包括一个鸟喙状的面具、一顶大沿皮礼帽、一件长及脚踝的大衣和一柄长手杖。

  大衣是由多层布料和皮革编织而成的,并且经过药材和香料的浸透,外层还涂有石蜡,目的就是为了隔绝瘟疫病菌的侵袭;

  鸟喙状面具的眼睛部分装有红色玻璃镜片,一方面可以避免患者咳嗽时飞溅的口水落到医生脸上,另一方面在当时红色玻璃被认为可以隔绝邪恶;

  鸟喙部分则填满了药草和香料,有助于隔绝掉有毒的空气;

  大沿皮礼帽的作用是防止病患靠得太近;

  手杖既可以用来检查病患、剥除他们的衣物,也可以用来鞭打,因为当时很多人认为瘟疫是来自于上帝的惩罚,唯有透过鞭笞,病人才能从原罪中获得救赎。

  另外,之所以采用鸟喙这种设计,是因为在民间传说中,瘟疫的恶灵往往隐藏在鸟的身上,这些看起来更加凶恶的鸟喙面具可以将邪灵吓走。

  从现今对瘟疫的认知来看这套着装,确实具有一定的防护作用,但也远远不够。黑死病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是一无所有的穷人、还是家财万贯的贵族、亦或是做足防护的医生,只要是被死神盯上就再难逃脱。渐渐地,有「鸟喙面具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死亡」这个认知便驻扎在了大众的脑海中。直到今日,鸟喙面具仍然是疾病与死神的代名词,特别是在具有蒸汽朋克或是哥特元素的文艺作品中出场率非常高,甚至可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表现生与死的浪漫主义手法。

结语

  从人类史上来看,黑死病给整个欧洲乃至世界都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痛,受影响的地区几乎有超过一半的人口都在瘟疫中逝去,冷冰冰的统计数字不足以再现数百年前的绝望到窒息的恐惧。但必须承认的一点是,瘟疫带来的并不仅仅是死亡,还对整个社会格局的进化起到了决定性的推动作用。如果没有黑死病,很难想到欧洲还需要多少年才能进入资本主义,甚至现代医学更是无法撼动宗教牢固的地位。「因祸得福」并不适用于黑死病,但时至今日,我们仍可以从它身上学到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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